境外人员在中国监狱的人生

习惯不同、语言不通、观念冲突……境外犯人内地服刑如何面对种种障碍?  

4年前,巴莫・仙朗信抵达东江支流上的江心小岛。穿越重重铁门的时候,巴莫想起了自己的船长,“不知道他是下了地狱,还是进了天堂”。

1994年某天,中国边防武警登上巴莫担任舵手的泰国渔船上,船上1000多公斤的大麻被当场截获。对比被送上刑场的船长,巴莫感到自己是幸运的;但每当想到“无期徒刑”几个字,巴莫又感到惶惑不安。从小失去双亲的巴莫靠打渔维持兄妹二人的生计,“妹妹下学期的学费怎么办?”

5年后,巴莫将在新洲岛上度过自己40岁的生日。“你们中国人说‘四十而不惑’,可我对未来一无所知。”

巴莫是笔者在东莞监狱接触到的第一个境外犯人,东莞监狱也是我省唯一一所接收境外男性犯人的监狱。目前,这些境外犯集中关押在专门监区。

现实经不起假设

上个月,巴莫接到妹妹来信。妹妹大学毕业后,找到了工作,因为上学欠下的债务终于有了偿还的希望;等到钱还的差不多了,她还要来中国看看大哥。就像对待妹妹所有来信一样,巴莫把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,直到泪水模糊了信纸上的字迹,还要拿出来看看。

巴莫没有回信,他告诉笔者:“监狱的生活日复一日,没什么新东西可以写进信里。”所以他只挑元旦这类重要的日子给妹妹回信,“看到信就像看到我,过节的时候不至于因为想我而伤心。”此时的家信,形式的意义大于内容。

巴莫在服刑期间学习了电子产品制造技术,“可是这种技术更新换代很快,出去之后可能已经落后了”,巴莫还是想重新开始渔民的生活,虽然渔民的收入很少。“小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名船长”,关于这个愿望,巴莫仍然记忆犹新。“如果没有犯罪,我现在可能已经是船长了。”

人生道路同样因犯罪而中断的,还有同在专门监区的菲律宾人莫兰诺。莫兰诺结束20多天的中国之旅后,中国海关在他的行李中检出了3公斤冰毒。正在攻读涉外服务专业的莫兰诺被判处死缓。“你知不知道心脏跳出来的感觉?”讲到初到监狱的感受,莫兰诺在胸前比划了一下。

这里没有奶酪

笔者见到马来西亚人穆都沙米的时候,他正在监狱开设的中文扫盲班学习汉语。入监刚刚半年,监狱生活对他来说仍然可以用“无所适从”来形容。

访问过程中,57岁的穆都沙米反复用英语告诉笔者:“我不会讲汉语,讲英语的警察也不多。我不明白他们,他们也不明白我。”他不断摊开双手做出无奈的姿势,“这里没有夜宵,我想念咖喱”,穆都沙米每天都在考虑和生活息息相关的问题。

据监狱干警介绍,境外犯人尤其是外籍犯人,入监之后面临的隔阂要比境内犯人更大。新来的外籍犯人由于语言障碍,难以迅速了解中国监狱的规章制度,常常提出一些“个性化的要求”。“曾经有一名尼日利亚籍的犯人,入监没几天就提出早餐要吃‘cheese’(奶酪)”,原专门监区副监区长王振国回忆说,“还有一名加拿大籍犯人提出每月要和家人通一次电话。”

“监狱对犯人的管理,最忌讳处事不公”,王振国说,“这名犯人的要求满足了,其他犯人的要求也应该满足;但实际上,每个犯人的要求都得到满足是不可能的。”

曾在专门监区工作的一位狱警告诉笔者,“监狱并不会因为收押境外犯而调整自己固有的规章制度”,“只有在不违反国家法律和监规纪律的前提下,监狱才会为他们提供尽可能多的便利和帮助。”王振国说。

权利理解的误区

造成上述隔阂的另一个原因,是境外犯人对于中国司法制度的不了解。据监狱干警介绍,部分外籍犯人对我国司法机关的定罪量刑“一开始难以接受”。而“难以接受”的主要原因,“通常是由于他们认为自己的行为不应该受到这么重的惩罚”。

除此以外,有的国家和地区以“失去自由为最大的惩罚”,但在中国监狱服刑,犯人不仅要参与习艺劳动,还要通过教育考核,因此有的犯人会对此提出意见。

加纳籍犯人阿祖告诉笔者,刚来监狱的时候根本不明白自己“为什么要做这件事,还要做那件事”,“只是盲目地跟着别的犯人学”。“后来在做这些事的过程中,慢慢体会这些事情的意义,而这个过程,差不多有1年。”

“有的人因为教育背景、思维方式等原因,非常看重自己的权利”,因手机盗码获罪的台湾犯人林翰斌说,“但有的时候会对权力的范围产生误解”。“与其在接受惩罚的时候片面强调自己的权利,倒不如反思一下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犯错,以后又该怎么办。”在林看来,“这里的狱政制度感化作用更强”,“有时候我忏悔的情绪会非常强烈,时时提醒自己出去之后不能再做非法的事情。”

“触犯了中国大陆的法律,你就会受到法律的制裁。通过监狱的法制教育课,绝大多数境外犯人都能明白这个道理。思想转变之后,他们反而能够更加积极地接受改造。”曾在专门监区工作过的管教刘志明说。

同在一片天空下

“如履薄冰!”一位管教这样描述他刚刚调到专门监区工作时的感受。“和外籍犯人谈话之前,主题、角度和方式都要事先想好。由于语言方面或多或少的障碍,说错一句话可能就会被对方认为是在侮辱他。”

“我们的工作不仅涉及到外籍犯人,还要和外国使领馆合作,谨言慎行是必须的。”专门监区副监区长毛恺夫将对外籍犯人的监管上升到外交的高度,“不能让国家出面承担我们的工作失误”。

为了帮助犯人们了解监规制度,王振国专门组织干警将《监狱法》翻译成英文贴在狱务公开栏中。监狱中的各项通知也会被管教们以中英文两种形式向犯人公开。考虑到有的境外犯属于“只能说,不会看”的“英文盲”,上述通知还会在监区大会上被大声朗读。

对于外籍犯人,看新闻联播是学习汉语的重要方式。

“犯人也是人,我们毕竟同在一片蓝天下生活”,管教的这种态度赢得了绝大多数境外犯的信任。有了这样一种共识,犯人们也会尽力为监区建设出谋划策。专门监区犯人的胸牌,背后标有犯人罪名、余刑、嘉奖等基本信息,这在东莞监狱是独一无二的。而提出这一建议的,正是一位曾经做过监狱警察的境外犯。

“只要不和法律法规冲突,犯人提出的合理化建议我们都会采纳。”这种良性互动的关系已经在专门监区成为传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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