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科幻小说之父郑文光:在落寞孤寂中离去

  郑文光在6月17日去世后,中国媒体均保持沉默。在对科幻有着轻视传统的人们中间,这并不足为奇。

  郑文光走得突然

  据与郑文光一家有过密切接触的《中华读书报》记者陈洁说,就在去世的头一天晚上,他还照例和夫人陈淑芬通了电话,“请示”说:“我想喝点啤酒,可以吗?”在4、5月间非典最厉害的时候,他心脏病曾经发作过一次,几乎住院,此后夫人就禁止他喝酒了。陈淑芬很干脆地“不予批准”,郑文光开玩笑说:“我求求你了,就喝一点点。”陈淑芬说:“等非典过去,我回国了,你的身体也完全好了,那时再喝燕京,好吗?”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,郑文光无可奈何地答应了。

  陈淑芬问他身体感觉怎么样,他照例响亮地回答:“我很好。”这是他的习惯,他生病20年来,几乎从来没有抱怨过,也尽量不给他人添任何麻烦,总是那么安静。对所有关心他病情的人,他从来都是首先说“我很好”,然后表示感谢。

  陈洁说,郑文光大多数时间是安安静静地看书、读报、收看电视新闻,偶然会评论时事、谈论影视和球赛,很少谈论往事,从来没有一次说过自己的病情。那天晚上,陈淑芬还是不放心,打电话问家里的小李,小李如实地说“爷爷有点不舒服。”于是,陈淑芬从美国给在安贞医院工作的医生孟康和张薇打了电话,他们夫妻俩一直都很关心郑文光和陈淑芬的身体。听陈淑芬说了自己的担心后,他们表示第二天会去家里看看郑文光。那一天很平常,郑文光11点多准时睡了。

  第二天(6月17日)早上5点多,小李发现郑文光呼吸声有点异常,忙起来察看,这时郑文光已经不能说话,120很快来了,抢救了近半个小时,然后送到医院,但一切都已经晚了。当时是5时53分。

  新中国科幻的开创者

  郑文光1929年4月9日出生于越南海防。新中国成立后他立即回国。后来,进入中国科学院北京天文台从事天文学史研究。

  1954年,郑文光发表了新中国历史上第一篇科幻小说《从地球到火星》,由此把几千年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中国人的视线拉向了宇宙,并用精确的技术语言,描述了惟妙惟肖的“小康”和“大同”社会理想。他的短篇小说《火星建设者》在20世纪50年代年获得“莫斯科世界青年联欢节科幻大奖”,这使他成为迄今唯一荣获国际科幻奖的中国科幻作家。

  50年代,郑文光的主要作品有科幻小说集《太阳探险记》)、大型科学文艺读物《飞出地球去》、科普译文集《宇宙》。他撰写的纪念意大利科学家布鲁诺的传记文学《火刑》,多年来一直是全日制中学课本中的语文教材。

  文革期间,郑文光停止了文学活动,并被迫下放。粉碎“四人帮”以后,从1978年起,他出版了《飞向人马座》、《大洋深处》、《神翼》和《战神的后裔》等4部长篇小说和《命运夜总会》、《地球的镜像》等多部中短篇小说。其中《飞向人马座》荣获“第二届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一等奖”,成为中国科幻的史诗性作品。

  郑文光还是中国科幻文学理论的主要探索者。1998年,他由于对科幻文学的重要贡献,获得了至今为止中国科幻领域惟一的“终身成就奖”。

  郑文光在读者心中享有极高的声誉。他是世界科幻小说协会(WSF)的会员,作品曾经被翻译成英、法、德、日、捷克等多种文字。

  与西方科幻异趣,郑文光把注意力放在对共产主义社会进行美好的预言上。他说,“我的作品主要反映中国人民在实现现代化历程中的欢乐、痛苦、爱情、挫折、胜利、斗争……”不过,他在晚年,也用科幻来抨击人性中丑恶的一面。

  郑文光的作品影响了几代人。有的人因此选择了航天事业,如今就在神舟飞船的发射现场工作;还有的人毕生致力普及现代科学和倡导想像力,以消除几千年封建文化残留的愚昧和固步自封。

  郑文光那一代科幻作家大都把美好社会到来的年限设定在2000年前后。有悼念文章说:“那些作品描写的世界成为了我们没有经历过的未来。”科幻作家和研究者吴岩说,“郑文光在开创新中国的科幻事业、在探索科幻小说的多种可能性上作出了突出贡献。”

  媒体为何保持沉默

  郑文光去世后,连美国的科幻机构也发布了消息,然而,大大小小的中国媒体却几乎悉数保持沉默,使郑文光的去世显得异常冷清孤寂。

  绝大多数人是从科幻网站上得知郑文光去世的消息。对他的悼念,因此也几乎是自发的。26日上午,科幻爱好者们冒雨纷纷来到八宝山兰花厅为郑文光送别,主厅里放不下如此之多的花圈,许多不得不摆在过道上。告别的人里面,有头发花白的拄杖者,也有北大和清华的学生。但在场的几乎没有记者。

  一位网友说,但是,“中国的媒体只要有个小艺人的花边,可能就有大量报道。”一位科幻迷说,在西方,科幻作家的地位是很高的,是媒体追逐的偶像,是财富的象征,“美国一位科幻大师去世了,那是轰动世界的新闻。”

  但中国科幻却一直命运多桀。1904年,作为西方工业革命副产品的科幻首次被鲁迅从国外引进,鲁迅认为,这种文学样式可以“导中国人群以力行”,是改变国民劣根性的一剂良药。然而,此后,就在西方科幻进入黄金时代以后,中国科幻却地位尴尬,颇受打击。

  科幻作家和研究者吴岩说,在1958年狂热的时代里,一部“现实主义”的文学作品是可以轻易处理好伟大领袖的位置的,但是,对于一部关于未来世界的文学作品来讲,这个简单的问题本身便显得异常复杂。到2000年,毛泽东的年龄将达到107岁,在这个年龄,在当时的医学条件下,伟大领袖是否可以“万寿无疆”,这便成为了一个必须回答的严肃问题。

  其时,中国还开始了关于“爱因斯坦相对论的是否功过”以及“宇宙大爆炸学说是否具有反马克思主义性”的运动。科幻的处境更加艰难。郑文光也进入了创作的漫长蛰伏期。

 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,科幻再次遭到批判,被认为是“伪科学”。郑文光因此患上中风,停止了创作。如今,中国科幻走向复苏,但作为一个五千年来习惯于从历史和经典中寻找答案的民族,还一时难以适应科幻那种对未来的神奇想像、对无尽可能性的洒脱描述以及对权威的颠覆。

  在科技革命日新月异的时代,在西方,科幻已被认为是一种反映人类后现代焦虑的“先锋文学”,但在中国,仅仅被当作是难登大雅之堂的“儿童文学”。

  科幻作家永远的童稚之心

  在中国,科幻作家就像恐龙一样稀罕和不被人理解,但他们却过着一种自得其乐的恬淡生活。许多缅怀的文章都特别提到了郑文光“始终是一个年轻人─―有时甚至就是一个儿童”,以及他与妻子的相濡以沫、仿佛永远青梅竹马般的感情生活。

  科幻作家星河回忆说,有一次,郑文光夫妇请几位科幻界人士吃饭,陈淑芬阿姨建议大家尝尝德国啤酒,“文光今天也喝一点”――大家还为郑先生点上了一支烟。“文光你抽烟啊?”离席后返回的陈阿姨故意问道。“郑文光不抽吗?”星河很惊讶。“上次好像也给郑文光烟来着。”“你不知道。”郑先生一字一顿,像个顽皮的孩子。

  服务员开始上菜,但啤酒迟迟没来,郑先生指着桌子焦急道:“……德国呢?”服务员说“马上马上”,郑先生把脸一扭,一副小孩子没得到玩具的不悦神态。――率真稚气,毫不作伪。星河说。

  陈洁回忆说,生活中的郑文光是内向而朴素的,话语不多。自他1983年患病以来,其饮食起居和与人交谈,多靠夫人陈淑芬代为照顾和解释。陈淑芬动情地说:“他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,一个真诚朴实的人,充满爱心,感情非常纯真。他本来还能写出更好的东西来,他还有很多想法,可惜他病得太早了。”她这么说着时,有时会不经意地轻轻爱抚着郑文光的头,郑文光就静静地坐着,像温顺的小羊。这个发生在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夫妻之间的小小的动作,令这位记者感动了很久。

  郑文光生前最喜欢读《水浒传》和托尔斯泰的作品,晚年迷上了中国古代经典《道藏》。吴岩说,郑文光更应该属于那种稳定、平和,科学技术、浪漫主义和英雄主义能产生伟大作用的时代。(千龙网特约记者小寒6月27日报道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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